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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掉的记忆
汤惠民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曾经在板门口１７号住过好几年。那是一个闹中取静的院落，靠近城中心的新华书店和长江电影院。
１７号院子坐西朝东，里面有好几进；每进全都用板壁隔成三间，中间是过道。每进之间是用青石铺成的院子，院子南北栽着梨树、桃树、水杉和泡桐。
隔壁１５号院子和１７号差不多，里面住了七、八户人家。最里面一进，住着一家三口人。房主姓王，我叫他“王伯伯”。王伯伯快６０岁了，在县城中百公司工作，除了每天上班外，平时会帮人刻钢板赚些小钱贴补家用。王伯伯刻钢板的仿宋体写得工整、漂亮，但长相和他的字不太匹配。他十分清瘦，戴一副有玻璃杯底厚的高度近视眼镜，冬天穿蓝色棉布中山装，夏天穿领子已磨破的白衬衫，在家穿汗背心，模样酷似说相声的马三立。他的太太，我叫她“王妈妈”。王妈妈没有工作，模样俊俏，瓜子脸，皮肤白皙，嘴里镶两颗金牙。她抽烟的样子很好看，喜欢用两根细长的手指夹着烟，缓缓地吐出烟圈，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我想王妈妈过去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或者是在青楼里待过，但没办法证实，更不好问。
王伯伯无儿无女，家中仅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我叫她“王奶奶。”王奶奶只有一只眼睛，眼球似乎要突出了眼窝，就像是少了一只眼的金鱼。王奶奶的舌头还不时向外一吐一吐的，到了晚上样子有些怕人。
我没事喜欢去王伯伯家中玩，因为他家许多的老古董让我有点好奇。大件有刻着各种花鸟的红木大床，樟木箱。还有梳妆台，台子上放了个手饰盒，用手轻轻一抽立即会出来一个更小的盒子，上下能抽出好几层。墙上挂有亨德利挂钟，还有用藤条编成中国结形状的，用来敲打棉被灰尘的拍子。像片框下面放着带卷角的条几，条几上摆放着一对青花瓷瓶，里面插着拂尘。我在他家中东看看、西望望，这里摸摸、那里摸摸，还喜欢翻看几本破旧的线装书。
可能是王伯伯没有孩子的原因，好像十分乐意我到他家里去玩，喜欢听我吹口琴。我也喜欢听他讲过去的事，解放前王伯伯在一家百货商店当掌柜，解放后公私合营他的股份全充公了，他成了国营公司的职员，后来又成为人民商场文具柜的“实物”，即柜台商品管理员。
暑期的一天，我去王伯伯家中，他不在家，和王奶奶聊了几句：“王奶奶，你猜我是谁呀？”
王奶奶眼睛近乎失明，只能看到一丝亮光，但听觉特别好。她说：“你是隔壁三子吧？”
我又问：“你的左眼是怎么瞎的？”
“那年我进城的时候，只叫了一声‘太君’，忘记了鞠躬，就被日本鬼子打了一巴掌，左眼淌血，后来慢慢就看不见了。那个挨千刀的日本鬼子啊！”王奶奶忿忿不平地说。
以后我没事就往王伯伯家中跑。王伯伯提到老六合的许多事、许多人，现在我大都没有深刻印象了。
后来时间不长，我们搬家了。１７号里的房屋留给了姐姐住，从此王伯伯一家情况就不知道了。又过了两三年，听说王伯伯一早出去锻炼身体时，被汽车撞死，肇事的司机逃逸。王奶奶不久也死了。王妈妈如果活着应该快百岁了，估计她也离开人世。
现在板门口依旧在，只是两旁的房子除基督教堂和六合饭店保留以外，其余已全部拆除。每当我路过板门口，总会不由想起了曾在板门口居住的那段日子。那时候，每天中午我都会去马路对面的新华书店，总的来说是看的多，买的少。每天晚上也会在长江电影院广场闲逛，遇到新电影总是第一时间买票观看。看书、看电影对当年的我来说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追求。
每当走到六合饭店附近，也总是不由地会想起王伯伯那平凡不能再平凡的一家三口。他们没有后人，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他们的离世就像三颗小砂子丢进滁河，不会激起一丝丝的涟漪。现在没人会记起他们，更是少有人知道他们，可他们实实在在的在人世间走过一遭。
王伯伯那一手漂亮的钢板字，王妈妈优雅的吐烟圈姿态，王奶奶那只鼓起的金鱼眼，还有那些带着历史印记的老物件，我至今仍难以忘记，仿佛还在眼前。
写于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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