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为什么会把薛宝钗的诗作《咏白海棠》评为第一？
陈能雄/文
大观园海棠诗社的第一期题目是咏白海棠，贾探春、薛宝钗、贾宝玉相继吟成诗作。林黛玉的佳作最后完成，贾宝玉非常喜欢林黛玉的诗，他念一句赞一下，其他人也纷纷叫好，众人皆言林黛玉的诗应评为第一。社长李纨认为林黛玉的诗风流别致，但含蓄浑厚方面不及薛宝钗，于是把薛宝钗的《咏白海棠》列为第一。
对此，贾宝玉先不服气，他提议林黛玉和薛宝钗那两首诗的名次，还要仔细斟酌。李纨拿出社长的威风，仍旧维持原来的评判结果。我想，有大部分读者更喜欢林黛玉的那一首《咏白海棠》诗，因为诗句构思精巧、用词灵活、意境清远。李纨为什么对薛宝钗的这首诗情有独钟呢？是不是她偏爱薛宝钗的品貌，才有此一评呢？我觉得，李纨没有褒薛贬林的想法。
我甚至认为，李纨还特别欣赏林黛玉，在诗社的第二次活动里，是史湘云做东道。薛宝钗体恤史湘云经济上有些拮据，就帮她要了几篓螃蟹，而第二期的菊花诗题目还是史湘云、薛宝钗两人连夜拟定的，有功劳也有苦劳。第二日，大家吃螃蟹、写诗歌，俗语说，吃人家嘴软，按理李纨等人在评诗时要特别照顾史湘云和薛宝钗两人。恰好相反，李纨这次就诗论诗，把林黛玉的《咏菊》、《问菊》、《菊梦》分列第一、第二、第三。如果是其他评委，评奖会兼顾众人，林黛玉写的诗最好，给他一个金奖就可，剩下的银奖、铜奖就给薛宝钗、史湘云两人吧。可是，李纨没这么做，她觉得林黛玉那三首诗理应排在前三，就让她一人包揽了金银铜三项大奖。
从这来看，李纨评诗公私分明，不存在因人废诗的情况。所谓文无第一，每个人的评判角度和审美观点不同，会造成评比差异。但我想，李纨是真心喜欢薛宝钗那首诗，才会把它列为第一。那么，薛宝钗的《咏白海棠》究竟哪一点打动了李纨呢？我想，李纨所评的“含蓄浑厚”是优点之一，还有一点比较重要的是诗中隐含的思想，正贴合李纨当下所处的现状，以及她所要坚持的操守，让她产生了心灵共鸣！
李纨贞洁宁静，心性淡泊，她的心志，我们从她的名字可以看出一二来，李纨字宫裁，是纺绩女红的意思，李纨认为女人的本分就是做针线活等家务事。她虽然出生于书香门第，但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条，她没有认真攻读诗书，只看《女四书》、《列女传》这类宣扬妇德的书籍，她对古代忠厚贤良的女子很是仰慕，并以此为榜样。
丈夫贾珠去世后，原本斯文的李纨愈加沉静，渐渐关闭自己的心扉，有如槁木死灰，又似一口古井。李纨与世无争，对贾府的事不闻不问，她只在家安心教育儿子贾兰。青年守寡，要做到从一而终是很难的，李纨立志守节，但她也能体谅其他年轻女子的苦处，贾珠一去世，她就把两个陪房丫头给打发了，让她们重新寻找幸福。
后来，李纨搬入稻香村居住，这个地方清幽宁静，有田园风光，正符合她恬淡如水的心性。她就像墙角的一株老梅，“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洁身自好，甘守寂寞。李纨闲时就陪林黛玉、薛宝钗、贾探春们读读诗书、教她们做做针线，生活倒也过得安心自在。
了解了李纨的性格志向和人生经历，我们再回头来看下薛宝钗的《咏白海棠》诗：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与李纨一样，薛宝钗也是一位恪守妇德的女子，她博学多才，却不赞成女子多读诗书，女孩子应以针织为主业，她常常以此话来劝告林黛玉和史湘云。薛宝钗品格端方，纯洁贤惠，“珍重芳姿昼掩门”之句，表明她爱惜自己的名声，保持玉女的形象。这也是想保持贞洁品行的李纨所要做到的，她安心地住在稻香村，深掩柴门，埋头做针线活，偶然亲自提着手瓮浇浇花。李纨原是穿着绫罗绸缎的贵妇，如今洗尽铅华，返归冰雪之洁，过上朴素无华的生活，薛宝钗的一句“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正是她现在的人生写照。
白海棠“淡极始知花更艳”，薛宝钗以花自喻，淡雅洁净的花蕊，不施浓粉重彩，却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自然美。而寡居的李纨也是一身素淡的装扮，不宜浓妆艳抹，她深居简出，平时亲戚朋友中有吉庆的婚礼她也不参加。薛宝钗的诗句“愁多焉得玉无痕”，有暗指宝黛两人为情所困、平生忧愁之意，这句话用在李纨身上同样适合。李纨孤单寂寞，难免会思念亡夫，这份愁思如果不及时排解，就会郁结心中，产生消极厌世的想法。这句诗的另一面就是善意的劝告，教人心平气和地看待感情问题。
在诗的最后一句：“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薛宝钗再次强调她要保持冰清玉洁之身。李纨看了甚感欣慰，更加坚定了自己守节的志向，无论尘世如何纷纷扰扰，命运如何坎坷崎岖，她仍旧“不语婷婷”，独享一片宁静的世界，静守灵魂的净土！薛宝钗的《咏白海棠》诗，正道出了李纨的心里话，无怪乎她看了这首诗后第一句话就是：“这诗有身分”。与其说李纨是欣赏含蓄隽永的诗境，倒不如说她是崇敬这种端庄娴静的妇德。
巧合的是，多年后贾宝玉看破红尘，弃宝钗而去，离家遁世，使得薛宝钗独守空房。今日李纨的现状，正是薛宝钗将来所要面临的，这诗里诗外的情境，让读者唏嘘不已。一首诗写出了李纨和薛宝钗的人生信念，却要用半生的孤独寂寞去坚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