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每天读点故事 -12-12 17:27:14
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香无
1
张生上京赶考，五年有余。当年村头的黄家生了男娃，所谓瓜瓞延绵必有幸事，张生决定趁着这个吉兆上京。离开时，父亲卖了一亩田地作为路费，外带给他捎上了些干粮，约莫够吃半个来月，此外再无其他。
家里实在太穷了。张生走时许下大愿，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可惜这么多年，除了蹉跎岁月外并没有什么长进。
第五次落榜后，张生决定回家。尽管不怎么光彩，但好歹也是秀才，回家做个乡绅师爷，大概还是可以的。
张生的家乡在一个小山村里，依山傍水，风景诱人。可惜也正是因为背靠了大山，交通十分不便。每年入冬，山上下雪，山路就会冻住。山上皑皑一片，极易迷路。除了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和最大胆的猎户外，村里人家不会轻易上去。也正是因为这样，山中的精怪传说层出不穷。
这家的牛羊丢了，应该是黄鼠狼精偷走了，那家的小孩作了噩梦，应该是雪女化成母亲的恶作剧，还有狐狸精。
没有人见过狐狸精，据说他们会化成女子，个个都长得明艳动人，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稍微流转，就能勾走男人的心魄。狐狸精最危险，却也最善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锱铢必较。
村里的李猎户尤其爱听这些传说，不管什么人说起，也不管他手里在做什么，李猎户总是听得最入神的那个。听了不算，李猎户有时候还会追着人家问两句，比如狐狸精什么时候出现，再比如狐狸精会变成什么样子报答别人。
然而对于这些，张生是不屑一顾的。子曰：人不语怪力乱神。没见过的东西都是不存在的。
张生走在山路上，一脚深一脚浅，手里拿着竹竿，头上戴着草帽。风雪不大，可天色渐晚，他有些担心夜深了会无处落脚。风雪什么的倒是其次，最怕山中猛兽出来觅食。张生抬头，山路遥遥，根本看不到头。
一时三刻，天黑了。太阳奋力一跃，直勾勾地掉了下去。山林顷刻暗了，嶙峋的树枝伸出爪牙，凶恶地看着张生。
风在树林中呼啸而过，辨别不清究竟是自然的声音还是猛兽毒蛇。
张生有些害怕了。风雪更大，他回头去看，自己刚才的脚印已经被雪完全填满了。
前路依旧漫长得厉害，仿佛没有尽头。张生忽然想起自己十五岁离家之前的那个夜晚，隔壁的李猎户闪着亮晶晶的眼，偷偷在他耳边说的话。
“先生，我救了狐仙。”
虽然李猎户比他大了一轮，身强体健又肌肉发达，可还是毕恭毕敬地叫他一声先生。
没文化的山里人对读书人天生就有一种畏惧和崇敬。
“就在那面山上，前段时间，我救了个狐仙。”
张生当时并不以为然，却也没有过度地反击，只是嗯嗯啊啊两声，算是回应。
可不知为何，现在张生又想起了猎户的话。他又冷又饿，对自己固执的举动懊恼到了极点。
走了两步后，鞋里早已灌满了冰沙，融化之后冰水又把每个指头严丝密缝地粘了起来。
他的双腿跟灌了铅一样沉重，再勉强两步，仿佛每一片压在肩上的雪花都有千斤的重量。
张生摇摇晃晃，不一半会儿，啪嗒一声倒在了雪地里。就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声响。
“先生？先生？”
2
李猎户好像疯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出现了这样的感觉。他不打猎了，自那晚从山上下来后，他整个人神神叨叨的，一直守在山门前，什么人说也不听，痴痴地就像中邪了一样。
邻家阿姆受不了了，那天晚上拉着自己丈夫，想透着黑去找李猎户说道说道。可刚到李猎户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
她将耳朵往门上一贴，等听清了，老脸红了一块，赶紧拉着丈夫走开。
“别听了，李猎户是有女人了。”
小地方不藏事，隔天整个村上都知道李猎户家里来了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一双眼睛勾着人的心，叫你什么也做不了。
可也是从那晚后，再没人见过传说中的女子。
李猎户垂头丧气地在村口徘徊，见了阿姆，追着嚷着打了一顿，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老东西多管闲事。
所以传说演变到后来，大家都说李猎户八成是撞上了山里什么东西，叫人家把魂给勾走了。
再后来，等张生外出考试那阵，李猎户算是彻底疯了。他把家里的余粮清了个空，肉皮子什么的都分了人。等人家问起，李猎户说，他要进山了。
阿姆拖着腿不顾之前的恩怨，拉着李猎户的手哭，怕他着了魔。李猎户这次一反常态，不管谁问起，只是笑嘻嘻的一句话：我救了狐仙，现在啊！要进山和她一起过日子去了。
李猎户离开的头天晚上找到了张生，他不识字，央张生帮他写个字条，告诉和他一起打猎的同伴自己进山的消息。
那个同伴住在村外头，两人大概半年没见过了。等张生写了条子，李猎户给了他半块野猪腿，算是路上的干粮，再央他带过去。
一灯如豆，风过时，熄了。
第二天张生上了路，李猎户送他到了门口。那是村里人最后一次见李猎户，此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3
张生躺在床上，脑子晕晕乎乎的，沉得厉害。迷糊间，他不知怎么，老是想着李猎户那张条子上说的故事。
李猎户说，他相信山里有狐仙，救了狐仙，就相当于救了自己未来的媳妇儿。他专挑风雪交加的日子进山，沿着路上狐狸留下的足迹寻找，兜兜转转了大半年，终于给他找到了机会。那天也和今日一样，大雪封山，冰天冻地。李猎户走到半山腰，粮食快吃完了，天色也要黑了。他踌躇了阵，决定回去。
可就在那时，他听见了一点别样的动静。窸窸窣窣，带着一点女人的哀嚎。他一下警觉起来，狐狸痛苦时，发出的叫声就像难产的女人。
李猎户压着脚步，猫低了身子，一点点朝声源处靠近。等他接近了，扒开一堆灌木丛，这才终于看清，一只斑斓猛虎正压在一只狐狸身上。狐狸挣扎着，身下已经渗出血来。
李猎户脑子顷刻热了。他一把抓住那把早已准备好的火铳子，往里面拼命擦了擦火药，举起来，端平，眯着眼瞄准了老虎。
在狐狸的哀嚎中，他开了枪。枪声惊起一树的鸟，老虎被击中了肩，一个猛颤，回过头来。李猎户吓了个半死，那虎龇着牙，凶狠地咆哮起来，接着疯狂地朝李猎户扑来。
李猎户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可脑子却无比清醒。他倏地往后一躺，竖起手里的尖刀。老虎从他头顶直勾勾地越过去，腥臭的热血洒了两三滴在他脸上。尖刀划过老虎的肚子，没多深，却也见了血。老虎的咆哮声更烈，山摇树动之间，它远远地拖着伤口逃走了。
李猎户惊魂未定，躺在雪地里喘着粗气。好一会儿，等嗓子感到冰凉的气息，他终于醒了过来，起了身。那只被老虎捉住的狐狸竟没走，还蹲在不远处一口一口舔着自己的伤。见李猎户醒了，略微瑟缩了下身子，又挺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李猎户慢慢朝它靠过去。他进一步，那狐狸就退一步。可等李猎户到了近前，狐狸不动了，温顺地埋下脑袋。李猎户心中一阵狂喜，听过的精怪故事挨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终定格在狐仙身上。他颤抖着伸手在狐狸脑袋上摸了一把，那狐狸通体雪白，脑袋低了一下，真像故事里说的妖孽一般。李猎户将白狐狸抱进山洞，用自己的体温暖着睡了一晚上。第二天，狐狸的身子暖了起来。李猎户一连三天没回家，住在山洞里好吃好喝伺候着他心中的狐仙大人。
等狐仙的伤止了血，动作也灵敏起来之后，李猎户将狐仙带出洞口，放它回家。那狐狸走了两步，停下来，又回头看着李猎户。李猎户心口一热，遥遥地冲狐狸叫了声，我家就住在山下的村落里，你有时间，可得去看我！
狐狸竟像听懂了一般，对他点点头，目光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之后，狐狸纵身一跃，跳进了灌木丛中，消失无踪了。
从那天后，猎户天天蹲守在家门口，期望看见回来报恩的狐仙大人。就在他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即将灰心丧气的时刻。某天半夜，一个女子翩然而至，敲开了他的房门。
猎户进山救下被咬伤的狐狸，当晚一美貌女子上门报恩。
女子貌美如花，双目如剪秋水，将十根纤细指头伏在门边。
“官人，外面风大，可否让我进屋？”
她的声音带着某种醉人的香气。李猎户顷刻中了魔，怔怔地让开了路，合上门。自那之后，连续三天，夜夜笙箫不断，红帐波澜。直到隔壁阿姆发现了女子，女子幽怨地告诉猎户，自己得回山上去了，不能叫人看见。
李猎户慌了神，他被女子迷得神魂颠倒，根本不能自已。他哭求女子原谅未果后，决定和女子一起到山中隐居。
所以这才要张生写了字条。
张生当时一边写，心里一边笑着李猎户是无知愚民，还不知道是被哪里来的仙人跳给哄骗了，身家迟早败个精光。
张生回忆着往日重重，头疼似乎更加厉害。屋子里生了火盆，烤得他冰凉的指尖刺着阵阵发痛。
到底是谁救了他？这荒山野林的，究竟是什么人住在这里？莫不是山中真的存了千年的狐狸精？
就在他左思右想不得其所时，门帘撩开了。随着一股幽淡香气，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走了进来。眉目流转，顾盼生辉。张生一下看愣了，嘴里讷讷，就差喊一声神仙姐姐。
女子走到他跟前，放下手里的水盆，拧干了帕子，搁在张生脑门上。张生一个激灵挺起身，期期艾艾地盯着女子半晌后，讷讷开口。
“这位姐姐，男女授受不亲……”
他话音未落，门外一阵爽朗笑声传来。接着，一个精壮男人进了屋，手里捧着一碗香气四溢，热气腾腾的汤羹，那身材看上去比李猎户还要魁梧。
“这位先生受惊了！山里风雪大，我家妹子见你倒在路上，便将你带了回来。这里是些肉汤，你快趁热喝了，暖暖肠胃。”
张生一愣，赶紧接过喝了一口，那味道甜而不腻，好吃极了。他狼吞虎咽三两下便吃了一碗，身上顷刻恢复了些热量，却还是虚弱得紧。
男子爽朗笑着，将碗接回去。女子也不避嫌，挽起袖子扶着他躺下。
“我们兄妹二人一直住在山里，平常也不见山下的人。就靠捕猎为生，今天见着你是缘分，若不嫌弃，就在家里住下，等风雪停了再走。”
有如此美女邀约，张生也不再推搡。支吾两下，算是应了。那兄妹十分高兴，连忙又出了屋子，要给张生张罗晚饭去。
就这样，张生在兄妹家中一住便是四五日。那两兄妹倒不嫌弃，日日好酒好菜供着，吃得张生油光满面。被冻伤的地方是渐渐好了起来，可身上还是没有力气。张生每日除了躺在床上外，没有别的运动。他的食量越来越大，从开始只吃一两碗肉羹，到现在一顿能吃十碗左右。兄妹二人打猎也是一把好手，家中堆满了腥臭的猎物。然而张生似乎是住的习惯了，那些血腥味并不能打扰他半分。
他只想吃东西，疯狂地吃掉一切能看到的东西。
又过了几日，张生夜半躺在床上。这天他睡得不大安稳，觉里多梦。
他梦到了离开村庄，上山找狐仙的李猎户。梦中李猎户过得神采飞扬，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还有娇妻美妾。一个女子扭着纤腰，背对着他，款款朝李猎户走去。张生想开口唤他，可在梦中挣扎良久，怎么也出不了声，身体沉重，似乎被看不见的丝线缠裹着。
张生挣扎不开，眼见着美女走到李猎户跟前，李猎户的脸色忽而一变，从万般幸福霎时变得惨淡。只见那美人身子虚晃一下，猛地，头部裂开，从那裂口处倏然蹿出一只巨大的虎头，只一口，便将李猎户的脖子咬断，血水咕咕地流出来，一直淌到了张生脚下，滚烫……
张生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翻身跌落下床。
触手所及的地方粘稠冰冷，带着阵阵的腥味。张生怔怔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可他的身体太过笨重，才动了两下，便气喘吁吁。
窗外月色如洗，风雪不知在哪天就停了。张生喘着粗气，竖着耳朵听着外界的动静。不多会儿，他便从林涛中听见了不一样的声响。
刷刷，刷刷！
那声音他很熟悉。过去李猎户每天晚上磨刀都会发出这样的声响。
张生倏得紧张了。（作品名：《报恩的狐狸》,作者：香无。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