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水兰
消失的村庄
一
你是一村之长，几年前，你在村里颇有威望。你是大家的领头人，是村子里最有名的庄稼手。经过你的梳理，田野肥沃了，田地里的稻谷欢快地生长。你最喜欢的是秋天，秋天一到，田野里便一片热闹的丰收景象。
你不会写诗，却会像诗人一样对着这景象感慨、赞叹。
你除了爱种庄稼还爱种树，你对树木情有独钟，你每经过一片树林，都会骄傲地跟人说：瞧，那树在挥手，在笑。
可是，不知道是哪阵风吹到村子里，不知道是谁最先在村子里夸耀外面的世界。
开始是年轻人进城，一拨接着一拨，后来是中年人跟进城，一拨接着一拨。
村庄开始越来越空荡，学校里学生越来越少，直至最后整个学校都撤了，电影院空了，田地荒了，
他们一个一个都走了，就剩下你，你不肯走，你执拗得很，你留恋这土地，留恋这郁郁葱葱的竹林，留恋这清风细雨，你害怕大城市，害怕高楼大厦，害怕冷漠，害怕隔绝……你不肯走，你怎么都不愿意走，你放不下这里的一切：山、水、树、风……
可是，你终究也还是要走。因为你是最后一个离开，你离开的时候没有人来送你，你哭了，对着熟悉的山，熟悉的树，熟悉的房子，哭了，你拼命地挥手，尽管没有人看到，你依然拼命地挥手。
你的眼泪滴落下来，落在泥土里，你像猛然想起什么，蹲下身去，掬起那一抔泥土……你要把这抔土带进城去。
你在大城市里慌乱地走着，没有地方可以安身，你分不清东南西北，你感觉一切都错乱了。他能记住每一座山，每一个村庄，每一条河流的名字，却记不住大城市街道的名字，你在大城市那千篇一律的楼房前迷路了。
所有人都告诉过你，大城市很美好，村庄的消失是城市化必经之路，所有人都跟你说，未来比过去一定要好，他们在你面前描绘着城市的蓝图。可现在，你面对着茫茫人海，有的只是惶恐。
村里的水塘，现在常住人口逐年在减，平常日子听不到孩子的嬉闹声了
二
你不甘心地挣扎过，村里人走一个，你心寒一次。大家都走了，你还在挣扎，你搬一条板凳，坐在房门前望星空。你一面笑，一面跟星空打赌：他们呆不了多久的，不久他们就会回来的。
除了望星空，你还去看田水，可是，田野没有稻谷的滋润逐渐地荒芜了。
你不相信这哺育过乡亲们的田野就这么干涸了，你哭，像孩子一样忘情地哭。
你从东到西，从西到东，挨家挨户造访过去。
每一户人家你都记得清清楚楚，谁家有几口人，谁家的孩子几岁，谁家的稻谷长势好，谁家人比较勤奋……
然而，整个村庄一点声息也没有，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听不到人声，没有鸡鸣，没有狗吠……
你抬手去敲门，敲一次失望一次。
没有人出来迎接你。
你的敲门声幽幽地在村子里回荡。
走了，全走了，一个不留。
在你离开村子的前一年，很稀奇地来了一拨外地人，说是城里下乡来游玩的。
你把来人带到院子里，再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过去，大的锅，大的灶，一长撂的锄头和镰刀……
“你们就放心住下来吧，这也曾经是大户人家，七八口人，现在嫁人的嫁人，进城的进城，走的走，空了……”
来人住下来，四周看了看，各种生活痕迹表明，这里确实曾经是大户人家。可现在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没有狗吠，没有鸡鸣，没有牛哞，没有……空寂的可怕……
村里的庙，今年新建的，然而除了过年过节，鲜有人来了
村里最有名的桥，今年重新修建，往年，村民有点啥事都会来这里上香
三
所有的记忆涌上你的心头，你每天都在作梦，都在回忆发生在村庄的事。
你想起了早几年消失了的陈东呈，陈东呈是村里最先富起来的人，也是村里最先走出去的人，他走后，村民开始谈论他，关于他的传说可以连串成一部长篇。
然而，他从村子里消失了，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大家也只是作着各种猜测，避债？出意外？发了？……他的消失仅仅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几年之后，连那点谈资也没了。
你还想起了那个“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陈长富。
没有人能想到，那个穷得没衣穿，没饭吃，整日儿因感冒而鼻涕长流的陈长富也能发达。
村子里，那个剪百事吉的老人去逝了，村民一阵呜咽，男女老少，不约而同地为她哭泣。
……
哦，哦，你还能回忆起多少呢，这些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是，又一切都不在了。
村里的那些梨花、桃花……依然竟先开放，但却是寂寞的，树下不再有人经过，许是这寂寞让它们也伤感了，怒放那么一阵子，便开始悉数凋零……稀稀疏疏的结了几个果子，在风中摇拽着，无奈着叹息着……
你睡在大城市的群租房里，你的梦变得极端离奇，你梦到一群人把一座会流血的墙推倒了，而这墙是村民友好的丰碑……你在梦里哭啊叫啊：回来，回来，我的乡亲们！
他们走了，全走了，只留下一片狼藉
你的心和爱在空中漂浮
你不知道该爱什么
最后你还是选择了热爱大地
它不会伤你
也不会责备你
它舔舐你的伤口
抚慰着你
让你狂躁的心渐渐地冷静下来
你的眼睛被蒙上了
可你一点也不怕
蒙上眼睛
你还有耳朵
眼被蒙上了
心却更加亮堂
你希望一直被这样蒙着眼
眼不见为净
却蒙不住眼泪
为什么不连这泪水也蒙了去呢
你拼命地捂住眼
眼泪却从指缝里流出来
你一次又一次地在梦里回到故乡，回到那个破旧的瓦房里，在院子里大声地呼喊父亲。
你还梦到兄弟姐妹几个聚在一起，母亲的幽灵突然在窗外晃动。
大家都吓坏了
你却不怕，径直向窗户走去
母亲的幽灵却又飘走了。
你谁都想见，又谁都见不了，全都散了，东一个西一个，北京、上海、杭州……见一个面的花费够你吃一个月。
你想回到过去，一出门就能招呼到左邻右舍，不用花一分钱便能喝到清新的茶，爱唠嗑多久就唠嗑多久的过去。
可是，你永远回不去了，那个村庄消失了，先是在现实里，后是在梦里。
你不是画家，也不是作家，可你想把村庄画下来，把发生在那里的故事写下来。有青年回去过，拍了无数张照片。
你望着照片叹息，不是了，这不是以前的村庄了，一栋栋房屋空了倒塌了，没有鸡犬牛羊了，万径人踪灭……没有人的村庄还能叫村庄吗？
你永远也回不去了。冬去春来，没有了农作物，没有了花草树木，你已经感觉不到东风与西风的区别，分不清春天与冬天，城市里的风只告诉你冷暖，不告诉你春冬。
你把时间过乱了，你成了睁眼盲人，彻底地盲了。
风景依然优美，只是留在家乡的都是些老年人，平常缺少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