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6日，父亲节，也是爷爷十年坟。
爷爷离开我们已经有十个年头了，仿佛就在昨天，刚刚交代完几句话，就离开了。
秋风刚刚吹过田野，爷爷就离开了。
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收，棚里养了多年的驴还没有喂，厨房里缸里的水还没有满，爷爷就离开了，离开的匆忙而寂然。
，清晨接到父亲的电话，爷爷不在了，听完潸然泪下。背起一个小包，上了公交车，我要回家，看看我的爷爷，曾经教育我，养育我的老人。不相信，期待着，茫然往回赶。结果坐错了公交车，去了火车站。凄楚中的伤感无法表述，呜呜呜地哽咽。公交车的乘务员，看着这个小伙子，清早，这是怎么了？
已经不记得怎么转车回家了，到了熟悉的村庄，看着矮矮的瓦房，看到自家门前上，已经用白色凌布挂满了白花，泪水再也止不住，放声大哭。奶奶躺在炕上，看见我回来，早已哭的没有力气的她，又嗷哭起来，抚摸着我，喊着我的乳名，不让我哭，自己却悲恸的喘不上气来。看着周围的一切，看着灵堂里庄严的照片，爷爷真的离我而去了，没有看看他的孙子，就离去了。
奔丧的那天，艳阳高照。农村人都说这是子孙们孝顺，老人没有为难。自己整整哭了一天，下葬回来，就朦朦胧胧的睡过去了。第二天，人已经散了，灵堂里还有爷爷的照片。感觉爷爷就在眼前，只是赶早下地了。中午还会回来。十一点左右，就能听见驴车的声音，那准是爷爷回来了。可是那头驴还在驴棚里，只是没有喂养它的主人了。哀哀的样子 ，摇着头上的铃铛，好似对主人的呼唤。
壹
爷爷是中国劳苦大众的一员。
爷爷经常赶着驴车，拉着我，慢慢悠悠地，去地里种地，除草，收庄稼。黑黝黝的皮肤，长满茧子的大手，一直是那么有力。常记得耕地的时，我牵着驴，爷爷扶着犁，妈妈撒着化肥。一块地就这样开始了，地要全部翻一遍，整个下午我一直在走，爷爷一直在后面吆喝着驴，嘱咐着我走那个道。开始的时候，还有精神说这块地太干了，那块地太湿了，种麦子会影响收成等等。时间久了，田间只听见爷爷的吆喝声，苍劲中显得疲惫。当时，最动听地是听爷爷说，再犁一个来回，我们就休息休息！走到地头，给驴卸下套，让它去吃草，爷爷坐在地头，农田里的风吹在黝黑的面颊上，显得格外苍老。手里抓一把新犁出来的泥土，眼里充满着无奈和希望。爷爷眯着眼睛，慢慢的圈上一袋烟，望着地里的庄稼，这是他赖以生存的希望，也是一辈子付出地方。
爷爷每次都心疼驴，心疼我。驴是家里的劳动力，没有了它真不知道怎么办。对于我，怕累着孙子。说，捉蚂蚱去吧，中午让你奶奶炸着吃。我每次都会捉很多，用草绳子穿起来，很长很长的一大串。那时候唯一的乐趣，就是干活间隙去捉蚂蚱，可以休息很长时间，又可以解馋。爷爷，就坐在他的地头上，
贰
农闲的时候，爷爷骑着车去赶集，做修自行车的手艺。爷爷会的手艺很多，也曾在村里开过理发店，但干得最久的，还是修自行车。冬天天不亮，四十多岁的爷爷，带着200多斤的修车工具，早起去赶集，去晚了就没有好摊位了。在寒风中忙碌一上午，为多赚钱，等赶集的人走散了才回家。有时候奶奶做好午饭后，要出去望几趟，饭菜热几遍，爷爷才回来。尤其在下雪天，大风天，爷爷是推着车子回来的。外面的天气很冷，爷爷身上的棉衣却早已被汗水湿透了。到了家，赶紧到屋里吃饭，喝点酒，暖暖身子。有时候，爷爷会在炕上躺好久，说，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那个时候不怎么懂事，还要问爷爷有没有带回来好吃的，集市中的新鲜东西永远是孩子眼中的宝贝。爷爷会从包里掏出个糖葫芦之类，甚是惊喜。
叁
我的祖辈是逃荒到这里的，老家在南海边的一个小村庄，六七岁的时候，爷爷骑着自行车带我到过老家，那里落后而荒凉。印象最深的，是老家喝水的那口老井，幽深而清凉。用辘轳打水，一圈圈地把水桶摇到井里，打满水再把桶慢悠悠地摇上来，水清澈甘甜，一直浸透在我幼小的脑海里。爷爷来带着孙子，四处串门，从没见没爷爷这样兴奋过。说话声大了，笑声也爽朗了。在记忆中，爷爷是不苟言笑的，大都是慢条斯理。不高兴地时候就发火，高兴地时候就讲些老一辈的磨难，开怀大笑那是不常见的。老家离现在的村子100多里，爷爷骑着车，带着我，早上出发，中午才到，吃过中午饭，串了几家门子，就带往回赶。骑在沙子铺的公路上，爷爷跟我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听不太懂，只是感到路很长，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爷爷上过学，曾经还是村里的书记。要不也不会娶了奶奶，奶奶是村里的大户人家，家庭比爷爷这边好很多，但是奶奶就喜欢上了爷爷。墙上的相框里依然有爷爷年轻时的照片，标准的国字脸，中山装，口袋里还有一只钢笔，那就是二十多岁的爷爷。风华正茂的爷爷，娶了奶奶，创造了村里的奇迹，引起了整个村轰动。自从跟了爷爷，生活一直不宽裕。奶奶从没后悔，依然把爷爷的照片放在墙上，时不时地看看，我们劝过多次，她总是偷偷的拿出来，自己挂上去，割舍不了，怎么能割舍了呢？
肆
爷爷是善良、正直的人。现在很多本村的人，去回味他们童年时，常提起爷爷对他们的好。爷爷一脸严肃，脾气耿直，对村里许多看不惯的事情，老是生闷气。遇见人家也不会给好脸色看，为这奶奶常劝他。但村里家庭比较困难或者小孩子，爷爷又极其同情。理发，修自行车都会少收钱，或者不要钱。爷爷开理发铺那会，有一天中午，爷爷说，你等着，集市上有驴肉，咱爷俩尝尝。爷爷出去好久，我勤快地找好杯子，倒上水，置上筷子，摆上碗，等着驴肉。结果爷爷只带回来两个面火烧，当时气得直哭，饭都没有吃，气鼓鼓地走了。后来才知道，爷爷买驴肉的钱，给了一个在集市上丢了钱的人。
爷爷在村里威信很高。村里乡亲遇见，都会主动打招呼。爷爷总是笑笑，说这个叫叔叔，这个叫爷爷。我家辈分低，大部分人都是爷爷辈，包括跟我的同龄人，于是经常扭捏不叫，爷爷为此批评了我好几次，一直不愿意跟爷爷一起上街。伍
下雨天是我最高兴的，因为爷爷可以在家里，不用出去干活，不用出去赶集，不用……下雨天，在爷爷家小小的炕头上，爷孙俩一起看书。外面的雨哗哗响着，隔着小小的玻璃窗户，爷孙俩进入另一个世界。爷爷看武侠书，故事书。我也学着看武侠书，故事书，都很入迷。爷爷的书是借的，或者是赶集找的，或者大爷爷收破烂的时候，找到了给爷爷送过的。这就是我们书的来源。因为书来得珍贵，所以看起来都很在意。爷爷带着老花镜，半倚在炕边的被子上，很是入迷。
直到奶奶吆喝吃饭。下雨天，大堂地面潮湿，吃饭也在炕上。烫上一小壶白酒，奶奶抄两三个小菜，很是惬意。爷爷的酒都是散酒，小卖部买的，奶奶每次购买十斤，吃饭时候奶奶就念叨，酒又快没了。那种酒很便宜，应该是最便宜的酒了。有时候爷爷过生日，来客人，过年请客，爷爷才有好酒喝，但是机会不多，每年也就那么几次。爷爷喝酒用小壶，一壶二两多。用小盅子，滋溜一声就进去了，听着很过瘾，自己偷尝过一次，辣死人。爷爷喝酒是他人生的快事，也许只有在酒里才能找到自己的精神世界。我曾暗暗发誓，长大要给爷爷买好酒喝。等上学放假，给爷爷带回家一瓶。结果爷爷不能喝酒了，病已经查出来了，癌。曾暗暗流泪，苦嘲生活中的造物弄人，为什么是爷爷，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爷爷从没有问过我的学习，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一直很听话，他觉得不用说。即使闲暇时候也不过问。一直让我跟在他身后，边玩边看他看的书。初中升高中，对于农村孩子来说，很重要。农村教学落后，一个镇考不上几个人，里面却有我。奶奶说，你爷爷高兴地啊，一晚上没睡着。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爷爷也关心我的学习。直到考取了大学，在那时，村里算是大事。爷爷才说。应该喝点酒，喝点酒。虽然爷爷每天都喝酒，但酒量不大，很少见他喝多，那次却喝多了，口里一直念叨，我家也有大学生了。 上了大学，寒暑假回家，都去看望爷爷奶奶。夏天晚上，在院子里吃饭，点上艾草，驱赶着蚊子，吃个面条，做个撸子。我讲大学的事情，爷爷跟奶奶细细的听着，时不时的点评几句，做人要厚道，不要跟别人争，咱们农村出来的，毕竟见识有限，不能一味的去认死理，爷爷像总结自己一样，让孙子快点成大。冬天，就在爷爷的小土炕上，外面的北风呼呼的刮着。奶奶下一锅水饺，煎一盘带鱼，上一份烧肉。爷孙俩又在小房子，小土炕上，慢慢地过我们的生活。奶奶时不时地说村里最近发生的事，爷爷也时不时地评论几句，我静静地听，感觉无比惬意。那时觉得大学毕业，回来过这个日子就很好。散酒，小菜，热炕，闲聊。
陆 尾声6月份的地里，麦子已经收割完了，坟上的草已经很高了。爷爷的坟头上长满了一种草，开满了白色花。我们家族二十多口人，去村里的祖坟上，看望我的爷爷。他已经在这里静静的躺了十年了。他住的老房子已经翻盖了，他种的香椿树已经在盖房子的时候砍掉了。他每天精心照料的那头毛驴，在去世的第二年，也被卖掉了。爷爷唯一留下的，是他的儿子、女儿、孙子。站在坟头，静静地回忆着他。唯一可以找寻的，是奶奶自己珍藏的那个他们年轻时候的合影。还有他跟我们在一起点点滴滴。
站在山脚旁，看着坟冢青青，远处黄黄的麦茬还留在地里。劳作的人，可能已经逝去了。也可能还在劳作着。唯有这片的土地，还是生生不息的延续着我们。快看，又要种玉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