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急不缓的状态在他笔下十分动人。
坐在和煦的暖风中，不由又想起几年前的上海和更远的高中时代。熟悉的景物即使换了地方生长，依然会唤起我们与之相关的记忆，只是不知多年后再见这树这花，我心中又会浮起何种遐思。
五月还很绚烂的藤花，到了六月末已不见踪影。栀子和空木逐渐枯萎，路旁的灌木丛开始探出不知名的粉色小花，图书馆外的杨梅由青转红，一抬头便望见枝叶间果实密密麻麻。
六月七八是国内的高考，不禁想起自己的高三，从里到外颓废得彻底。那时候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想着不拘学校、只要是在上海。学习上虽然也在努力，却总也冲不破固定段的分数。最后的高考成绩不太理想，也不算完败，只是第一志愿的中文系落空，本科四年都交给了兴趣寥寥的行政管理。除了文字和电影，那个时期我唯一用尽全力的便是日语。学习过程中渐渐着迷，将自己比作啃食言语之叶的虫子，贪婪地想把无尽绿叶吞入腹中。《言叶之虫》便是当时的产物。
毕业后东渡日本，不过两年多时间，当初的热情已消减大半。初来乍到时的新奇感被不变的日常消磨替代，生活在此处，对此处遥遥生出的想象便随时间流逝而褪淡。就像和一个恋慕已久的人共同生活，起初会怦然心动，习以为常后便有了模式可循，再难燃起热切的激情。情感当然还在，只是如今多了份清醒、估量与打算。
对人如此，对城市亦如此。对上海如此，对日本大抵也是如此。
离大学院毕业还有半年，同期里决定留日的已经有好几个同学拿到了内定，而我还卡在面试前期，期待落空、再落空。明明论文和工作都需费神，我却两头都无法好好把握。曾经坚定地想留在这里，但将理由抽丝剥茧之后也不过源于对归属感的渴求。而归属感是个多么虚浮的东西，它从来不会藏身于冰冷的钢筋森林之中。我在茫茫雾气中四顾，迈不出脚步，也失去了方向。
你所生活的城市只是城市本身一个微小的侧面，你所中意的人也未必对你展现过他全部的脸，但你也清楚知道，没有人能经历世上所有的可能。你可以持续探索、不断挖掘，但热情和体力总有一日会耗尽。既如此，我们选择栖息之地与相伴之人该以什么作为标准？
古人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说“情之所钟，虽丑不嫌”，情思起时或许不需要十分确切的理由，但能否久处不厌、觉其丑而不嫌，这才是要点。相处后虽然发现些许瑕疵，却也可以包容、视其为别样风情，不委曲求全、也不强制对方改变，人与人、人与城的关系皆是如沐春风、舒爽自然。时间长了也难免争吵厌倦，但独自消解一阵，很快又惦记起对方的好，想看到那张脸，回到那个亲切的环境之中。既喜欢、也能自我调整、包容适应彼此的龃龉，这样的关系或许才叫适合。
如此想来，我与日本大概也能共处生活。所以还是努力吧。抛开变动的人际关系，只从环境的角度试着争取。
有时候琢磨着，我这样懒散的人大概注定要走很多弯路吧。目标不明确，未下苦功夫，自以为在努力，实则效率奇低，明明拿不出充分的理由，心中却总有些不愿妥协的坚持。可是没有办法呀，即使身在雾里，没有方向感地翻山越岭将路绕了又绕，沿途风景平淡无奇，我也愿意就这样继续前行。哪怕最后一切落空，看过的山水却会印在心间。
那就保持行走的速度吧。不急不缓，即使不知明日身在何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