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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婶儿的叔叔的二舅妈的娘家弟媳的爹死了，我婶儿还得去帮忙。所谓帮忙，便是帮着张罗治丧事宜。我婶儿一直从事“菩萨业”，又曾经给二叔打过驱鬼的下手，对治丧这块的事务颇为熟手。
帮忙不用出份子钱，又能白吃白喝，刚从医院回到家的我立刻舔着脸求她带我同去。
和那敏敏鬼和伴娘鬼大战三百回合，我这小身板不可避免地到医院里走了一遭。恰逢二叔病重一并送到了医院，之前赚的那点子辛苦钱便呼啦啦填进了医院的大窟窿里。
等从医院出来，我们一家又穷得叮当响。本着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原则，我兴冲冲地粘着婶儿到了这户亲戚家。
老爷子刚死不久，尸体并未完全僵直，一大家子的男人们在婶儿的指挥下给老爷子穿寿衣的穿寿衣，去报丧的报丧。媳妇们则领着孩子们在内室里裁做孝布，只有老婆子独自坐在离老伴不远的地方，痴痴呆呆地抹着眼泪。
老爷子是在睡梦中老死的，并没有任何痛苦挣扎的痕迹。只是眼睛半阖着未曾完全闭上，似乎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我凑过一看，总觉得那用胭脂装扮抹过的脸上总有些怪异之处。可没等得我细看，一群身披袈裟的和尚已拎着家伙什儿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和尚昂藏八尺，唇红齿白、眉眼精致，裹一声袈裟，掩欣长身材，活像当年西游记中的唐僧模样。
这个唐长老亦颇为温文尔雅，翩翩有礼地和主人家打了招呼，便招呼着身后的九个和尚围桌而坐，摆出阵势后便开始诵着各色经文来超度亡魂。
被美色所引，我特意站到旁边听了一段，心中不由赞叹。
果然能混成主事的大和尚都有两把刷子，后面几个能滥竽充数的前提便是有这位唐长老的精准祷告。他微闭着双眼，嘴唇轻动，便源源不断地诵出华严经文，声音低沉。
诵经，是为了超度死者，使死者的灵魂不堕落地狱、畜生、饿鬼三道。
这位唐长老年纪虽轻，居然能熟知各种经文，我更加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
嗯，眉是英挺的剑眉，鼻梁高悬，脖颈修长，绝对是个美男子。
我暗搓搓地评价着，感慨着这一双波光潋滟的明眸流转时，该是怎样的摄人心魄时，那凤眼就猛地睁开，带着缕缕精光朝我射来，抓了正花痴的我一个正着。
我立刻老实地埋头装鹌鹑，哪里敢再多看一眼？
2
诵经仍在继续，前来吊唁的人亦陆陆续续地走进了丧棚中，那老太太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老伴，不言不语，看着着实令来人跟着伤感了一把。
“老姐姐，姐夫走得很安详，他一定能早升极乐世界的。更何况你们两个儿子都这么孝顺，把这场丧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弟妹啊，你要是伤心就哭出声来吧，哭出来就好受些。”
别人的劝慰，终于让老太太流下了清泪。这泪水一旦开闸，便再也收拾不住。
老太太干嚎了一声，猛地向前走了两步，一下子趴在了老伴的床板旁边，握着老伴早已僵直的枯手，哇哇大哭起来。
哀泣连连，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流转到干瘪的嘴边，就只剩断断续续的呜咽：“老头子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还说等到过年的时候就来看我，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啊，我还在大小子家里等着哪。”
七姑八姨们陪着抹眼泪，好一阵劝才勉强将老太太劝回了房中。我听着亦着实伤感，偷偷地转到房后，正看见墙根处站着一个和尚，在树后提着裤子。
四目相对，我和他大眼瞪着小眼。他连忙一甩袈裟，遮住了里头尚未来得及拉起的拉链。
是那个唐长老，他此时看我的眼神就等于在看一个登徒子，连出来小解都被我跟踪。
我有嘴难辨，索性破罐子破摔，大方地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他更加羞恼，嘴里不知咕哝了句什么。
肯定也没甚好话，我气呼呼地想着，天都如此黑了，我就算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架不住天黑啥都看不见啊。
他瞪着我，眉头紧紧地拧在一处，突然伸手朝我抓来。我大吃一惊，心想这位唐长老长得是不错，可脾气也忒大了些。
不会是想教训我吧？我连忙抱头，他却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带着我原地转了老大一圈，才把我朝旁边一推。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撞懵了眼，暂时忘了他的美色想破口大骂。这一抬头之后，立刻又愣在原地。
美貌唐长老的正前方，是一个更加妖艳的半裸美男子。白皮肤，大眼睛，逆天长腿格外吸睛，肌肉线条十分优美。更重要的是，他和美貌的唐长老，居然还能找到一丝相似之处。
佳人虽美，奈何为鬼。
3
我的行为明显惊诧了两人，美人鬼一撩长发，媚眼直抛：“小姑娘，你能看得见我？”
美貌唐长老横眉一竖：“你有阴阳眼？”
我拿出腰间的散魂鞭，看着面前的一人一鬼，结结巴巴道：“张氏第十八代驱鬼传人张子颐在此，小鬼还不速退？”
“张子颐？张氏驱鬼的那个张家的？”美人鬼头一次正眼打量我。
“正是。”
美人鬼一撩长发，收回打量我的视线，朝那美貌唐长老嗤笑道：“想不到竟能在这里遇到我十八世孙媳妇，乖世孙啊，你的眼光可真不咋地，挑了这么个营养不良的小姑娘。”
这句话绝对刺激到了我，我努力地挺了挺自己的胸脯，让干瘪的身材看起来更加有料些。
那美人鬼却不再看向我，只轻声朝那美貌唐长老笑道：“我先走啦，咱们只能先来比比，看是谁的动作快了，哈哈哈……”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那美貌唐长老却似乎听懂了，大叫一声不好连忙冲到了前院。
此时月上中梢，除了四个守夜的人外并无其他人员，等我跟着他气喘吁吁地冲到前院时，那守夜的男人已被勒得快喘不过气来。
放在丧棚正中的冰棺棺盖已被顶开，被冻得结结实实的老爷子居然直立在供桌旁。供果摔了一地，那可怜的守夜人被死死地按在桌上。
布了尸斑的双手卡在了那人的脖子上，守夜人涨得脸色通红，想要掰开那手，却根本抵不过死尸的力道，喉咙间可供呼吸的空气越来越少。
那人不停地翻着白眼，眼看着眸子就要倒插上去。
见此情形，美貌唐长老一刻也不敢耽误，忙从僧袍中掏出一柄桃木剑来。
他用手画符，又咬破指尖滴血入符中，以剑刺符朝那具尸体刺去。
剑入体内，那尸体内的魂魄被猛得撞了出来，唐长老朝我一声大吼：“还不快用散魂鞭给我捆住。”
本能促使我亦动了起来，我机械似地抖开鞭子朝老爷子兜去，那魂魄似乎并不清楚状况，居然没有任何反抗地任我捆了个结结实实。
被缚的老爷子看着眼前软倒的守夜人，蹲在地上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子啊？那个后生只告诉我可以用尸还魂，没说会杀人的啊。”
那守夜人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上一溜烟跑走。
唐长老这才收了剑，在老爷子面前蹲了下来，直视着他浑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被骗了，那个鬼只教了你覆身之法，却没告诉你诈尸的后果。”
“我只是想回来给我老伴戴上金镯子，戴完了我就走，我怎么能杀人呢？”老人喃喃，痛苦地埋下了头。
鬼上身和鬼附身是两种不同的结果：鬼只能上活人的身，魂魄便能操纵身体，但魂魄的损伤极大，在活人身上停留的时间也不得长久；鬼只能附身于尸体之上，魂魄便可以以此为永久居住地，但意识却不再受控制。只知杀戮和嗜血，变成僵尸和丧尸。
那鬼不怀好意，诓骗了老爷子的灵魂作恶，也不知有何目的？
4
老爷子的孝子贤孙们都各自睡去，只老伴独自睡在冰棺旁的小房中，说是要陪他最后一程。可外面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屋内的老人却没有醒来查看，我和唐长老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慎重。
我领着老爷子的魂魄，和他一起入了里屋。老奶奶和衣而睡，睡得格外安详，只眼角残存着一滴浊泪。
老爷子并没有攻击性，我解开散魂鞭，他颤颤巍巍地扑到老伴的身旁，想要去抚摸她，可虚无的魂魄只从她的手上穿过。
他眼底的光辉暗了几分，只能做出握的形状，小心翼翼地将老伴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中。
“老太婆，我来看你啦。你说我们一年才见一次面，我都没赶上，我真是不争气啊。”老爷子悄声说着，泪珠滚落，化为虚空中的一抹烟尘。
“我攒了好几年的钱给你买了个金镯子，你年轻时就嫁给了我，到老我都没送你一样正经的首饰。你说你喜欢那个刻着百年好合的龙凤金镯，我就想着，等到了过年的时候我就亲自给你戴上，也让你高兴高兴。没想到老头我不争气，没能挺到过年的时候。”
“我以为自己就这样要被鬼差带走了，谁知道出来个老好看的后生，他说能帮我完成最后的心愿，回来给你戴上镯子再走。哪知那后生心忒坏，差点就让我杀了人啊。”
他边说边抹着眼泪，用手指着我和唐长老，“幸好遇到了这两个好人，才没让我酿成大祸。我们俩一辈子都行善积德，你说老天怎么就让我们不能够好好在一起呢？”
他示意我从床板缝里拿出一个金镯，让我帮忙套在老奶奶枯瘦的手腕上，眼底有一抹难掩的不舍。
他趴在床边：“老太婆，我让小姑娘给你套上了，下辈子要是老天肯让我们还做夫妻，我一定会在认识你的时候就给你买金镯子，啊。”
“死老鬼，临了了才给我说这些，怎么前几年就不知道说啊？”老奶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老爷子惊诧地回头，见面目微喜的老太太正立在他的身后，手腕上一个金镯轻晃，满是皱纹的脸上却绽着最幸福的笑容。
她拉过老人的手，如芳华的小姑娘般娇嗔：“我说这两年见面时你都没几个新衣服，我还以为是老二不孝顺你呢。”
“你怎么，你怎么……”老爷子结结巴巴，两只鬼魂的双手终于能实实在在地握在一起，他讷讷。
“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到那边去啊。没想到我也是老死的，死之前能得你一个金镯子，也不亏。”老奶奶晃着手腕嫣然一笑，“好了，我们也该去阴间了。”
“对对，一起去，一起去。”老人讷讷，只是一个劲地握着老伴的手再也舍不得松开。
鬼差渐近，两人相携着消失在尘世中。我呆呆地望着，直到忙完了一阵的婶儿过来找我才清醒过来。
5
亲爹刚死，亲妈新丧，孝子贤孙们又是一阵忙乱，将两副冰棺并排摆在厅中。
婶儿放下手中活计，坐到我身边叹了口气：“这老两口总算能在一起了。”
在婶儿的讲述中，我终于还原了那个听起来便不胜寂寥的故事：老夫妻少年时为了生活，丈夫在外打拼，一年也只不过过年时才回来个几天。妻子在家种田养活大了二子一女。随着儿女的长大，夫妻渐渐老去，等老得丈夫再也做不了工、妻子再也做不了活时，两个儿子商量着怎样来赡养老人。
大儿子家刚添二胎，需要母亲去帮忙带孩子，遂接下了赡养母亲的任务，但却不愿意单看二弟逍遥，遂将老父推到了老二身边。
二儿子只得将老父接到自己的家中，因为两个儿子并不住在同一个城市，本老来相伴的老夫妻被迫各奔东西，一年不过只在过年时才能聚上几日。
少年夫妻老来伴，日益苍老的老夫妻却只能通过视频了解彼此的生活，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慢慢耗尽此生。
看似孝顺的儿女，却为了自己的方便而忽略了老人们真实的陪伴情感。从此夕阳西下时，老夫妻曾经美好的相携到白头的设想只能在冰冷的屏幕里完成。
头七已过，两位老人的骨灰盒终于被安放进同一个墓穴中，碑上两人平和而安详地笑，仿佛对“死能同穴”表达出最大的欣慰。
尾记
家中来了不速之客，唐长老亲自登门，穿着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我正奇怪时，二叔冷着脸亲自接待了他。
“二叔好，小侄唐若，特奉爸妈之命前来。”他自报家门，咳咳，果真姓唐。
二叔抬眼打量过来，只用帕子捂住嘴，神色渐冷，仿佛想到了些不好的回忆。唐若淡然端坐，小口地啜着婶儿给他倒的茶水。
二叔终究一声长叹，略有歉疚地看了我一眼，唤我过来：“小颐，这是唐若，你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婿！
我盯着笑得温文尔雅的唐若，脑子轰的一声炸开。那美人鬼说的竟是真的，我一个花季少女还未到国家法定结婚年龄，就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名未婚夫！
“小颐，你好，我叫唐若。”唐若莞尔一笑，露出两边的尖尖虎牙，“日后还请多多关照，我的未来老婆大人。”(文章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原标题：《张氏驱鬼之夕阳无相伴》，作者：应惘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