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薪20w+、包吃包住、准点下班、带薪寒暑假……因为这般人尽皆知的美好生活，“深圳教师”成为了许多人心中幸福感最高的职业。
事实上，新新老师在成为老师之前也是这么想的，直到真正成为老师后，他们才一日更比一日熟悉美好生活里的一地鸡毛。
9月10号，是陈颖和李永怡等校园新人开启教师生涯的第二星期，也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个教师节，但这一天并没有得到他们多大的关注和期待。从开学第一天起，他们就被无尽的忙碌支配，这一天当然也不例外。
01
“不凶不行”的双面人生
9月2号8点，张嘉康拿着额温枪，在班级门口迎来了他的第一批学生。面对刚及腰的一年级小同学们，他需要半弯着身子才好说话：“早上好呀~小朋友，欢迎来到我们4班。”平时惜字如金的大男孩当了老师后，多了几分亲和热诚。“是要可爱一点，没想到吧。”
小学语文老师，常常一上任就得担大任——班主任，除此之外还得兼顾书法、心理、道德与法治等课程。从接受“教师”这一身份起，他们就将教书、育人的双重使命扛上了肩。而他们的开学第一天，也大多是在给学生们“立规矩”中度过的。
对于一年级学生来说，“规矩”渗入至校园生活的边边角角，从坐姿到站姿，从课前准备到课堂纪律，从提醒学生下课要上厕所喝水，到教他们分辨哪本书是哪本……事无巨细。高年级的学生，则开始学会辨清不同科任老师的个性与要求。
李永怡与三年级学生的第一见面异常顺利，在她面前的，都是一群“挺乖”的孩子。“反而是后面，慢慢熟悉了，他们才开始试探老师的底线。”李永怡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第一天不仅是老师在观察学生，学生也在观察老师。
“小孩子都是人精，如果发现你没以前的老师严格，就会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令她哭笑不得的是，与班干部开小会时，班干部主动提出希望她能严格些，好管住整个班。
没想到“温柔”也有被嫌弃的一天。“不严格不行啊！该批评时就严厉批评。”李永怡说得斩钉截铁。
“我觉得我挺幸运的，第一次带班就带了个好聪明的班。”陈颖为自己的幸运加了个必不可少的注脚：“主要是一开始就要凶住他们。”
陈颖说话一直是很温柔的语气，也常常是个耐心的倾听者。凡是认识她的人，都想象不到她凶起来的模样，甚至害怕她会被学生欺负。
“做科任老师是可以温柔，但班主任绝对不可以只是温柔。”
“凶？难道不是严肃？”
“不是严肃，是凶。”陈颖着重强调。
“起立，去我办公室。”简洁、利落、没有废话。无事发生时，陈颖可以温柔以待，但学生犯错时，她也会适时地“凶”，让他们正视自己的错误。由此看来，在老师身上，“凶”和“温柔”并非水火不容，相反，会达到极致的平衡。
02
美好生活里的一地鸡毛
在学校实习过，在企业也实习过，两相对比之下，张嘉康发现自己更喜欢在学校的工作氛围。与孩子融洽相处时的舒适，看着孩子们逐步成长的喜悦，都是当老师才有的成就感。因此在大三，他就决定踏上考编之路。
考编，即教师编制考试，是继普通话水平测试、教师资格证考试之后，准老师们必过的第三关。一年两次，深圳各公办中小学校会在全国各师范院校公开招聘，这意味着有意当老师的人要跟着招聘会漫游全国各地，直至上岸。
张嘉康是双非院校本科毕业生，从近几年深圳公布的教师招聘信息可以看到，他要直面的竞争对手，有来自北大、清华等名校，甚至拥有研究生、博士生等学历的高材生。
“去跟这么多大佬竞争，压力确实很大，当时也很焦虑，怀疑自己能否考上。”平日里几乎不熬夜的他，开始连夜失眠。
所幸，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地奔波了近一个月后，他最终在武汉成功上岸，签约了光明区一所九年一贯制公立学校，身边的朋友都向他投去羡慕的眼神。
“身心俱疲，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的那种感觉真是难忘也难得。”在此之前，他还想着，当不上深圳老师就返乡当。
当老师，是“话痨”陈颖从小到大的梦想，小时候她就喜欢在床上摆一圈公仔给它们讲课。除了张嘉康走过的城市，她还在武汉、长沙、西安等地停留过，直至第9场招聘会才结束在飞机、高铁、火车上周转的日子，结束这场耗资巨大的“全国旅游”。
由上可见，想当成老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与此同时，想当好老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开学一周后，夏京的嗓子就开始消极怠工了，四年级的学生无视纪律时比一年级的更让人嗓子炸裂。他为此请教和试验了许多方法，然而方法论很美好，实际操作时却一败涂地。
例如任命最爱讲话的小朋友当纪律委员，结果是班级的纪律更差；又例如反复强调说话要举手，结果不长记性的小朋友反复遗忘。
上课5分钟，整顿纪律1小时。
教导主任明令禁止语文老师使用扩音器，要求用语言的感染力去感化学生，夏京每日只能靠着不甚管用的金嗓子和止咳糖浆续命。
现在，他算是找到了行之有效的方法。上课铃响时，站在讲台上，板着脸，盯住几个闹腾的学生，直到他们停止说话，他才开始讲课。只用5分钟，课堂就重归他所有。
“幸运”的陈颖可以使用话筒教学，但偶尔也有措手不及的时候。教师节的前一天中午，是她两周以来火气最旺的一刻。
一看她话筒没电，学生们就开始无法无天，面对闹哄哄的教室，陈颖气到速成“河东狮吼”：“第一次感受到声音是从丹田发出来的呢，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但白天生的气，她会在放学后赶紧消灭记忆。“不然会想辞职的。”
李永怡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实习时经历的波折她还历历在目：关系户的孩子目中无老师，自由散漫地在课堂上随意走动。以至于她现在遇到什么情况，都觉得“还好还好”，以平常心去对待。
在组建一个团结凝聚的班集体之前，她想先处理好“生存”问题：“我们班以前成绩很好，我很担心被我带坏了，现在的目标就是保持好这个成绩。”
她对自己的要求从每个生活的细节上着手，例如与人联系时喜欢发语音，其实是在利用微信语音转文字的功能，锻炼自己的普通话。
03
《新老师的下班时间》
“新老师的下班时间”这个词是陈颖提出的。
开学以来，她的生活被上课、改作业、开工作会议、写推文等各类事项填满，常常错过6点的食堂开放时间，11点才从办公室回到宿舍，早上7点又回到办公室备课。
“用晚上睡觉的时间工作，用早上睡觉的时间备课。”夜夜加班至12点，已经让她丧失了周末回家的欲望，她决定熬完这个9月再想念父母做的菜。
忙碌也有好处，那就是将开学的紧张感忘得一干二净。“哪有时间紧张，直接就上任了。实习时会紧张，因为不是自己的学生，但是现在都是自己的孩子，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不会紧张了。”
说起“自己的孩子”这个词，陈颖异常顺口，反应过来才忍不住吐槽：“提前当妈了。”
有趣的是，开学没多久，陈颖就收到了“自家孩子”的手绘画像，上面写着“我心目中的老师，温柔得像个妈妈”。
真到被喊妈的时候，她内心是拒绝的：“谁是妈妈，我明明是姐姐！”但转头又开始夸赞起小朋友的画工。
陈颖在开学季的忙碌，其实从29号被通知接手一年级就开始了。30号，她征集了7位热心家长到班级一起大扫除。
“我觉得现在的一年级都退化了。放学要老师一个一个交到家长手里，作业我得看着他们收进书包，不然就忘带。”回想起自己小时候——自己整理书包，自己记作业，自己放学，自己打扫教室，陈颖有些感慨。
小学生自主能力减弱，家长对教育的关注却增强了不少。陈颖觉得跟成年的家长打交道要比跟未成年的孩子相处难得多，不仅要落实家长所说的每一句话，还要极力表现出对每一个学生的关注。
“有些家长觉得自己的教育方法很好，对老师不满意，好一点的会私下提建议，扎心一点的会直接在群里指责，说老师教的不对的……”在家长眼中缺乏经验的新老师，说话时语气尤其不能强硬，要“非常尊重”——这是陈颖的经验。
李永怡很早就意识到，老师是没有明确的工作时间界限的。“除了白天上班的时间，其他时候基本上也要能够及时回复家长信息。”
一个班里有近五十名学生，他们平均每天要回复十多个家长电话或微信消息，比如提醒拿东西，提醒换衣服，放学晚点来接等。
10：30左右，张嘉康主动终止话题。上班两星期，他已经定好了“早睡早起”的生物钟，每天早上他得6点起床。
临睡前，他对9：30上班的我表达了一丝丝羡慕，又对不过12点不睡觉的我表达了“亲切”的关怀：“别熬夜太深，注意身体，好好工作。”
张嘉康熟睡的时候，陈颖可能还在办公室里挑灯夜战。在忙到密不透风的日子里，她还计划着将新的事项提上日程——给每一个学生都建立成长档案。
“我觉得刚好带一年级，可以搞一搞，挺有意思的。跟家长沟通，记录孩子的一些事情，以后看看孩子有没有进步和改变。”成为学生以后会回来看望的老师，是她的理想。
教师节当天，陈颖没有等来幻想中的“发钱放假”，而是依旧忙个不停，直到下班都没时间打开收到的贺卡。令她感到好奇的是，班里的小朋友怎么像是约好似的，都给她送亲手折的纸花。
“最好的教师节礼物，就是发现我们班的家长和学生都‘很正常’。”跟她一个办公室的某位老师，这两天因为某位精神分裂的家长，在辞职和崩溃的边缘游走。
李永怡收到的学生贺卡中，有一艘手折的纸船显得很特别。她猜想里面应该有字，拆开来却空空如也，研究了一会儿折法，她又笑着叠回原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