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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想起自己十六七岁的那些少年时光。
那时候，自己有一些很要好的朋友，我们的年龄相当，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比如都学会了抽烟，会为了女生打架，穿一些磨破了洞的仔裤，留很长的头发，在有风的时候，喜欢发梢在风中轻舞飞扬的感觉。
我们在不同的学校上学，但同样都是老师眼中的问题少年。他们会经常骑着摩托车，快速的穿过我学校门前的那条小道，停在学校门口，毫无顾忌的一边抽烟，一边等我放学。偶尔，他们会翻过那道长满长青藤的矮墙，悄无声息的潜入校园，在我教室窗外的樟树下向我吹口哨，我就会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溜出教室与他们快速的离开。
在有阳光的时候，我们爬上青龙塔，在最高的那层随意而坐，温暖的风从长满青苔的窗口潮涌般的吹进来，拂过我们年轻的脸孔。一直记得蔡中后面的那棵老樟树下，有一个浅浅的洞，潮湿而阴暗，在寒冷的冬天，我们就象一群飘忽不定的候鸟，拥挤的围聚在里面，小声地说话，一支劣质香烟，不停的的在我们之间传递。
小三那时候是一个帅气的少年，有高挺的鼻梁和浓如墨迹的眉，笑起来，会让人看到洁白的牙齿。很多情窦初开的女生会给他写信，他与其中的某些不时的约会，都是一些念书的学生，没有钱，便去公园或者河岸，有牵手，但他从不轻易的和女生亲吻。
喜欢并不等于爱，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
阿癫的父母在每天很早的时候就需要起床劳动，很辛苦的挣钱。居住的房子是租来的，裸露的砖头和粗糙的门窗，在白天的时候，房间里光线黯淡。偶尔，我会在他家过夜，他的父母对我很好，每次我早起以后，都会喝到他们给我热好的豆浆。我和阿癫在夜深的时候漫无边际的说话，未来，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件令人茫然的事情，我们从不猜测明天，那些未知的情节，总令我们稚嫩的心理感到沉重和压抑。
我们喜欢在一起抽烟，沉默的对视，然后默契一笑。我们象那几株生活在墙角里的菌类，虽然我们渴望自由的、旺盛的生长，但我们知道，我们终究不能成长为大树，我们仿佛可以看见，我们在某天，会在一场大雨过后腐败，青春就随之飘散出一种腐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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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当我每次深夜下班归来，在街道的拐角或者未完工的建筑里，看到一些穿着大脚牛仔裤的孩子，他们围在一起，站着或者坐着的姿势都那样的颓废，没有灯光，他们的身影模糊而又清晰，他们安静的抽烟，看我的眼睛里会倒映出迷离的灯光，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们在黑夜来临的时候会感觉到充分的自由，如蝙蝠展开没有羽毛的翼，飞出阴冷的巢穴。
在深夜里，我们在凌晨的街道上结伴而行，没有目的，在一个又一个路口随意的选择方向，仰望天空，会看到城市里并不明亮的星光。我们高声唱苏有朋友的勇气，“那年的夏天，我们都是十七，想飞的日子，总是有风有雨……”，我们张开手紧紧的牵在一起，夜风吹落法桐的叶子，昏黄的街灯拉长我们瘦削的身影。
我们经常和另外街区的孩子打架，有时候只为了很小的事情。总记得那次在湘煤六处一块很空旷的黄土地里，我们和十多个另外的坏孩子群殴，刀光剑影般的毫无顾忌，我们六个人没有任何的畏惧。但最后，我们输了，浑身的伤痕，不敢回家，也不敢回学校，我们麻木的沿着一条废弃的公路前行，天黑了下来，有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我们茫然而又无助。一直走到累了，最后我们在一处高高的悬崖边停了下来，那里背风，我们点燃一堆篝火，偎依在一起坐到天明。
我们都认为，我们在一起就好，互相看着对方在身边，就从不会感到孤独。我们以为，大家会永远在一起，哪怕就这样的坏下去，一起打架，一起泡女生，一起在深夜里不回家。
95年的夏天，因为小三的一个女生，他们又和别人打架，小三来学校找我的时候，他的牛仔衣上有大片的血迹，散发出一股很浓烈的血腥味道。他是来向我道别的，他和阿癫可能去长沙或者更远的地方，那个被他们砍伤的孩子，可能永远失去了右手。我们蜷缩在学校的一处角落里，不停的抽烟，稚嫩的心里那种离别的痛楚沉重得让人有窒息的感觉。我们紧紧地相拥，眼里有依稀的泪光。
他们走后，我像一只落单的孤雁，时常失落。常想起我们在一起抽烟的片断，深夜里醒来，一个人独坐在黑暗里，算数着与他们分别的时间。
再见到他们，已是冬天。他们被抓，随之而来的是宣判，拇指般粗的绳子将他们紧紧的捆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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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随在囚车后面，不停的奔跑，泪水肆意地滑落。我分明看到从前的日子离我越来越远。
三年与五年，都似流水而过。我去了另一座城市上学，小成去了部队。我们彻底的被破碎，被时间挟持着走向不同的方向。中专毕业那年，想去看阿癫，却不知道他被关押在哪里，刻意的去了他家，他们家从前租住的小楼已被拆，他的父母也杳无音讯。
后来，我在不同的城市之间辗转，天津、深圳与广州，与不同的人见面，我们在一起吃饭、聊天与恋爱。在黑夜或者白天，我们也在一起抽烟，大家的关系有着虚假的暖昧。
我在在蛇口的码头上面对着空旷的大海时会显得无所适从，浩渺的水面令人有一种随时可能失去方向的假象，一些船靠岸，一些船又离开，也许人生就是一个不停离开的过程，各有各的目的地，会留下不同的航迹。
我在想起他们，我就会这样对自己说。
再回到耒阳，时间已过十年。有次家里清理阳台的那个老衣橱，竟然翻出一条我中学时代的牛仔裤，被磨得发白的淡蓝，裤腿有几个或大或小的洞，拿在手里，仿佛依然可以闻到曾经的劣质香烟味道。
我不再有青春的张扬，工作与生活，有种一成不变的沉闷。我在那个不大不小的机关大院里感到压抑与孤单，同事与我，只会随意的谈论天气与公事。在傍晚的时候，走出单位，在拥挤的人群中看每一张脸都是那样的陌生，我无法深入他们的内心，与他们分享快乐，承担痛苦，在黑夜里，可以与我相守在一起沉默对视着打发时间。
也许，最纯真的东西都停留在少年，那些懵懂的日子里，我们都可以轻易的为对方付出，爱与恨，都是那样的坦白与真诚，象没有杂质的玻璃，可以一目了然的看透对方的内心。
有次在街上遇到小成，我与他在酒吧里坐到很晚。喝到中途，小成说他忽然很想听《勇气》，然而酒吧里却没有那块很老的碟子，跟老板说了很多的好话，直到他从外面借了回来，他对我们说，好老的歌了呀，你们竟然还那样的喜欢。我与小成相视无言，然后端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小成对我说，十一年了。
我说是，我从未忘了年少的那段时光。
小成说，阿癫十年间，已服过三次刑，先是抢劫，后来是贩毒。他一直在深圳，从不愿意回耒阳，他说，他很想我们，然而却不愿意再与我们联系，他说，我们注定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我问，小三呢？
小成说，小三再也不回来了，他后来吸毒，注射的时候过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