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头条#
《我的父亲》（二十六）
为客三升米。 这句话是我们儿时常常听到父亲说的,我们不懂是啥意思，他解释给我们听，意思是家中来了客人,待客人要热情，无论家庭条件再苦再难,哪怕向人家借钱、借粮,都要把客人招待好,实在没办法，就是砸锅卖铁，脱掉身上的裤子去典当，也不能怠慢客人。父亲这点体现了他作为中原人的后代，特有的侠义豪爽的性格，他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河南老家有个远亲，叫李士修，年龄比父亲差不了多少，但论辈份，他得叫我叔，那个时候，我上小学，被他一口一个叔叫的怪不好意思的，可是老家人规矩大，就得这么叫。他是自己寻上门来的，说是父亲堂房兄弟的孙子，到无锡看望父亲这个老爷。父亲与他从来未谋过面，但他说的这个堂房兄弟父亲倒是听说过，不过父亲也未曾见过。父亲生在无锡，但从未回过老家，所以老家好多亲戚只是有所耳闻，听父亲说，咱老李家在河南永城是个人口众多的大家族，整个庄子就叫李庄，父亲这一生没回过老家，不知道老家是个啥模样，这是他一辈子的憾事。
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士修提着香油和粉条来过我家两回，每回都住二十来天，他不喜米饭爱吃馍，馍也就是馒头，我们老家称馒头叫馒。好在父亲会做馒头，家里也有蒸笼，他做了白馒头和猪肉粉条包子供士修食用。士修人瘦瘦的，脸黄黄的，一副病态，但是胃口奇好，一顿饭可以吃几个馒头和包子，而且一日三餐吃干的，他不喜欢米饭也不喜欢粥，更不吃泡饭。他吃馒头，不用水下，就着咸菜就中。
馒头父亲不让我们兄妹三人碰，说是专门留给客人的，母亲借此抒发心中的不满，说自己的孩子还不如客人，这客人是真是假还说不准呢。其实母亲是指着和尚骂贼秃，借题发挥而已，那个年代粮食是定量的，来了客人招待一两顿倒不致于造成口粮紧张，但一住二十多天，饭量大而且只吃精粮，换了谁家都吃不消啊。父亲见母亲上脸有意见，就低声请求母亲大量，千万不要当着客人的面摆在脸上，他说要是让老家的人知道了，这该是如何是好。母亲心软，见父亲这么说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提醒父亲，这个月粮食不够吃，饿了孩子我可不管。父亲见母亲这么说，他放心了许多，于是就说放心好了，放心好了。
其实父亲是知道士修有毛病的，他跟父亲说他的肝胆有问题，父亲得知情况后，托人找医生带他去看过，好像都没有好的办法医治。父亲就留他多住几天，好吃好喝招待他，临走时父亲托我寄爷给他买好到宿县的火车票，暗地里又给他十几块线，让他回去买些好吃的。
父亲总是说，老家或东北来的人，他们的条件总比咱们差些，他们来说明心中有咱，咱们就得好好招待啊。黑龙江漠河的堂姐母女来，做叔叔的父亲是如此招呼。黑龙江绥化县的陈国强，是奶奶的表侄，他来父亲也是如此招呼。安徽亳州卖毛笔的老潘、外婆家邻村的人、和老婆离婚被赶出家门的大蛮子、奶奶盛巷的干女儿和广复桥堍下的大舅奶奶，等等，数不胜数，他们上门父亲一样热情招呼和接待。
父亲做馒头用的酵母叫老酵头，就是大饼油条店的生面团，小时候，每当父亲准备做馒头时，总会给我3分钱，叫我去买老酵头。父亲将老酵头摘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到面粉里，然后撒入少许白糖，同面一起搅匀。和面的时候用温水慢慢的倒入搅成面絮，然后将面揉成光滑的面团。父亲将面团放入洗干净的搪瓷脸盆中，上面盖上毛巾，开始醒面，当面团拱起醒发到差不多一倍大时，就将脸盆用棉衣裹好，放到床上，再用棉被捂紧，这是到发面的时候了，这个时候，如果我们好奇去掀被子，一定会挨父亲的骂，说不定还会吃上两个毛栗子。父亲说醒面的时候最好放到比较温暖的地方，这样面发的时间就会快一些。
几个小时过后，脸盆里的面发好了，已变成一大盆，松松软软的。面醒发好了，就要开始揉面，那可是既要力气，又要技术的，父亲说面要多揉一点时间，揉的时间越久，面越筋道，蒸出来的馒头口感越好。面揉好后，父亲将其擀成长方形，然后用刀切成一段一段就成了。如果想吃圆馒头，只要将面团搓成条，揉成圆形就可以了。父亲将蒸笼里放上纱布，然然将馒头坯子依次放好，每个间隔2公分左右，盖上盖让它二次醒发，差不多十分钟左右，就可以上锅蒸了。父亲说蒸馒头，一定要水开了才能上蒸笼，盖子一定要严实，最好用湿布将锅沿盖好，中途不能添水，更不能揭盖，大火蒸15分钟左右就成了。父亲还说蒸熟以后不要着急的揭锅盖，要再焖上个3-5分钟。这样馒头才不会塌陷，也不会发黏，又松又有嚼劲，这才好吃。
说来也怪，父亲过年时蒸的馒头有时欠碱，有时发过头，而为士修做的馒头却回回都成功，又白又松又有咬劲。父亲的厨艺我学到不少，唯独做馒头蒸包子没有用心去学，也许是父亲做了那么多馒头，我们一回也吃不到，所以怎样做馒头也就不上心了。结婚后，独立生活了，我曾尝试过像父亲那样做馒头，可是一次也没成，蒸笼里不是馒头，而是瘪瘪的面饼疙瘩，我百思不得其解。等到父亲辞世了，我才忽然明白，一定要有父亲那样的胸襟和肚量，才能做成馒头啊！
